难忘家乡清泉水

去冬今春大旱，又记起了家乡的清泉水。故乡的老屋在一座人字形的小山脚下，是个高出田庄好几米的小山窝，瓦屋茂林，从外表看，山窝里的这座老屋，也没什么特别。但当你走进里面一看就会发现，这老屋别有洞天，老屋里面到处都有清凉的山泉水。在这个非常宁静的山窝里，除了泉流，几乎听不到别的声音，静到就象混沌未开之时。这是故乡特有的宁静，也是厌倦了城市生活的人们梦寐中的乐园，静院深深昼悄然，置身老屋，如同置身世外，既无丝竹之乱，亦无案牍之劳，只闻泉水声，而无车马喧。得此一方宁静，何须修篱种菊。回到老屋，就象回到幼年，再漂浮的心绪也会随着这静静的泉流而变得心境宁和。

故乡的山，故乡的河，还有这故乡的山泉水，真真切切，涓涓细流从这里流向远方，初心却始终连着故土。故乡这些随处可见的清泉水，伴随我走过了夏天，走过了冬日，走过了童年和少年，也伴随我们的祖祖辈辈，走过了一代又一代。

回到几百年前，我们的祖先正是看中了这个到处都是泉水的小山窝，在这山窝里修建了这座老屋。因此这老屋内的大小天井，一年四季都有清泉流进流出，我们或者可以把这老屋就叫作泉水屋吧。老屋里这些静静的泉水，又都或明或暗一并流进门前的农田里。别看现在的门前，是一片是黑压压的房子，早在我们小时候，这老屋前面还是一片水汪汪的农田。一株株苍翠整齐的禾苗下面长着许多青萍。浮萍破处，清水照人，一年四季都能见到许多小鱼在这青萍下自由自在的游来游去。大人们常常把这些青萍捞来做猪食，我们小孩子则常常到这田边来抓小鱼。小伙伴们，三三两两，把抓到的小鱼装进废灯泡做的玻璃瓶子里，上课也惦记着。每天放学回来第一件事就是看看自己养的斗鱼。在冬季最寒冷的那几天，我们小孩子心里总是想着，明天一定要早点起床。我们不怕寒冷，天一亮就早早起床了，捡起石子就往田水里砸，看看田水有没有结冰。我们小时候总是希望能看到田水结冰的景象，那份期盼，可以改一句诗来形容，那就是“心望结冰愿天寒”。要是田水结冰了就奔走相告，欢喜半天。找一根铁芒萁，抽去里面的芯，就变成一根吸管，用这根吸管往冰面吹气，冰面就会穿出一个小孔，再找根稻草穿过小孔，就能把大块的冰拉起来。闻冰而至的别的孩子们也都欢天喜地的参加进来了，某一个调皮鬼冷不防一棍子打了过来，大块的冰碎了一地，那喧嚷场景，就象过年一样热闹，但又比过年难得。这大概是因为泉水比较温暖的缘故，我的整个童年也没见过几次田水结冰的景象。同样也是因为泉水的缘故，整个老屋，夏天清凉，而冬季又特别温暖。

这老屋里还有一口井，也是我们的祖辈留下的，这老井就在老屋东北角的一个泉眼下，用来储水。这井并不大，也不深，大概能装二三十担水。一年四季，这口井里的井水都能清澈见底，白天里水波粼粼，夜晚又似月在中天，时放光华。在这光与影里，是高天、流云，和童年的许多故事。

我们就是在这井边玩大的。在过去的许许多多的日子里，不论春夏秋冬，我们一刻也忘不了故乡老屋的这口井。夏天里，这井水是清凉的，小时候，大人怕我们感冒，便禁止我们晚上洗冷水，我们却不管这些，趁着月色，我们几兄弟便偷偷的拿个脸盆，悄悄的跑到井台上去洗冷水澡，泉水清凉，你一盆我一盆的从头淋到脚，凉到哇哇乱跳，然后又偷偷的跑回去睡觉。到了冬天，我们小孩子不往井台跑了，这井台又是另一番热闹，因为这泉水热气腾腾，比屋里暖和，煮妇们又都跑这井台洗菜淘米来了，特别是年底除夕前那几天，洗桌椅板凳的，洗过年炊具的，都往这井边跑，井台简直就象个大集市，一大群妇女嘻嘻哈哈。

时光匆匆，故乡老屋里的这井和泉水，给了我们太多太多的记忆。记忆中，这泉水虽然长流不绝，但在我的记忆里这泉水也有不够用的时候。记得改革开放前，人口都局限在农村，这口井水每天要供周围四个生产队，几百号人饮用。农忙时大家又都同一时间集体出工干活，大家挑完水再出工，每天出工前是挑水高峰，井水就有点紧张。也有些勤快的人，天不亮就来挑水了。时至今日，我仍然记得白天里那些来挑水的父老乡亲，他们每担水都尽量装得满一点。他们挑着满满的一担水经过我们家门前的晒场时，水滴常常会洒落地面，晒场往往又晒着稻谷，为免打湿稻谷，挑水的乡亲便自觉不走晒场，而是绕道从我们的屋内穿过。那时我们家家户户的房子，不论是前门还是后门，也不论是白天还是晚上，都是不上锁的，可以随意往来穿行。乡亲们来挑水的次数多了，特别是妇女们，她们都能分清我们屋哪个房子是哪一家的，她们对我们小孩子也都很熟悉，她们都能亲热的叫上我们的小名。唉，再优秀的画家也画不出如此美妙的乡村画卷。

担水用水的人多了，这水井有时也要清理，大人们大概都很忙碌，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，清理水井的活就都让我们这些孩子们去弄。我们脱了衣服就跳下去。这井里没有鱼，只有小虾，虾是会自己跑来的，不管是哪里，只要有清泉的地方都有虾。我现在应该敬重这些乡村子民，毫无疑问，这泉水是最最干净的水，不带任何油星，不知为什么，这些可爱的小虾们偏爱选择在这种没有任何油水的地方处世。鲁迅说虾是水世界中的呆子。我不知道鲁迅说的是不是反话，或者他说的是另一种虾。但我觉得这些不追逐油水的小虾才是水世界中的清流，污泥浊水里则有许多王八。世界多姿多彩，这本也无可厚非，大千世界，芸芸众生，动物有很多种，人也有很多种，有人爱奢华，有人爱清静，而我则无法忘掉故乡的清泉水，因为这泉水连着故乡的梦，我的故乡有一屋清泉水。